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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毅夫：改革让民企感受到压力，但未来两年将好转

　　1月23日，2019年世界经济论坛年会期间，中民投携手腾讯原子智库，联合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、北京大学新结构经济学研究院，共同举办了“全球化4.0与中国包容性增长”主题晚宴。

　　北大国发院名誉院长，世界银行高级副行长、首席经济学家林毅夫出席晚宴，并发表演讲。林毅夫表示，2019年，中国实现高质量的增长是完全有可能的。

　　以下为演讲全文：

　　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。跟前面几位的讲解一样，对今年的达沃斯论坛我的感觉和过去不太一样。

　　如果算起来的话 我到达沃斯论坛来，不下十次，从天气来讲的话 是最好的一次，没有雪，阳光明媚，气温也不太低。但从气氛来讲，可以说是最清淡的一次，而且也从大家的交谈中，充满了焦虑的一次。

　　这是一个新的变化 。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新的变化呢？我想有几个方面的原因：第一个原因是发达国家，实际上并没有真正从2008年的国际经济危机中完全复苏过来。

　　从历史数据来看的话 发达国家包括美国 包括欧洲的，他们在危机之前长期以来平均每年的经济增长速度是3%-3.5%之间，现在一般来讲美国的复苏是最好的。

　　美国去年的增长速度，即使在特朗普那么大的减税的幅度之下，也不会达到2.9%的增长，而且持续下去乏力。

　　按照现在的预测，美国明年的经济增长可能降到2.5%，后年剩下2%。然后欧洲国家从2008年以后就在1.5%上下增长，日本从1991年以后就在1%的增长力上下增长。

　　危机已经十年了，为什么发达国家不复苏啊？因为发达国家没有进行结构性改革，然后在过去的十年。发达国家普遍用数量宽松的货币政策，把利率，真实来讲降到零以下或是零的利率，来支撑他的经济。

　　本来讲这么低的资金成本是希望，他进入到实体经济去进行投资，提高生产力，创造就业，但是现实太苍白。发达国家把这些廉价的资金去做投资去了，投资到股票市场，这个我印象非常深刻。

　　2008年6月份我到世界银行去当首席经济学家，高级副行长。当时美国股票市场道琼斯指数12000点，然后世行的经济学家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经济学家，还有其他从事经济研究的经济学家普遍认为，美国的股票市场走势太高，泡沫太大。

　　现在十年的时间过去了，实体经济没有复苏，但是道琼斯指数 高的时候可以达到26000点，现在还剩下24000多点 为什么呢？

　　就是我前面讲的，那么低的利率政策，只不过鼓励把钱投资到股票市场去。然后实体经济没有恢复，股票市场翻了一翻还多，那还有些什么？如果说2008年的时候泡沫已经很大了，那现在泡沫是不是更大？

　　我想现在是在市场里面，大家普遍的看法，因此就会出现一些风吹草动，出现了像惊弓之鸟一样 一下子跌个几百点，复苏一点，又跌个几百点，然后在这次论坛上，我听到很多人讲 ，可能要进行比较大的调整 。

　　而这个调整可能在2019年发生，或是2020年发生，不用调整是不愿意危言耸听，用另外的话讲的话就可能出现危机，所以大家情绪上面比较低落，这是一个原因。

　　第二个原因是逆全球化，达沃斯论坛本来是推动全球化的一个很重要的平台，来了很多跨国的大企业家， 来了很多政府领导人，都在倡导全球化，但是现在全球化出现了受挫。

　　为什么会这样呢？ 当然有它的原因。过去全球化是发达国家推动的，现在， 在反全球化又是来自于发达国家。为什么呢？ 当然 发达国家内部有不少问题。

　　一个问题呢 ，在全球化的进程中，很多工人的工资，从真实工资来衡量的话，30年40年没有增长，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中产阶级的比重，本来中产阶级是社会的中坚力量。

　　在美国，在一些欧洲国家，中产阶级的比重在下降，财务分配急剧恶化在跟全球化同时发生，就有不少人认为 发达国家出现这些问题。

　　是因为全球化造成的，把它的罪魁祸首，推到全球化去 ，当然在座有很多经济学家 如果进行比较好的分析，都不会同意这个观点，因为比如说，发达国家像美国 工资长期不增长，并不是说他那些工作被中国或其他发展中国家抢走。

　　因为中国或是发展中国家卖到美国去的，劳动力密集型的产品附加价值很低，发达国家早就不生产了。

　　他现在供给水平没有上升不是因为他的工作机会，在全球化的过程当中给一些新兴市场经济体给抢走，而是因为他工资水平高 ，所以发达国家就用自动化 替代工人，这是主要原因。

　　而且在这种状况之下，其实全球化对一般家庭还是有好处的。因为他工资没有增长 ，但是他买的消费品的价格是下降的，他真实生活水平应该是提高的。

　　那另外的从中产阶级下降跟收入分配恶化。

　　这两个相关，它的原因主要是什么？主要是70年代金融自由化，然后，很多财富利润就集中到华尔街去，另外的话80年代以后高科技发展，创造了很多科技神话，让很多人转眼之间变成亿万富翁。

　　但一般人不在金融机构就业，一般人不在高科技产业就业，那在这种情况下，一般人的工资没增长，但是华尔街的金融家，以及高科技的精英，他们的财富急剧增加，就造成了现在看到的发达国家这些不满的问题的根源。

　　可是一般人呢，他不是像做经济分析的很理性，他只是看到中国发展，其他发展中国家发展，然后，他感受到财富分配不均，工资不增长的压力了，然后就会有一些政客煽风点火，利用这种不满情绪，就造成了民粹主义、保护主义。

　　那它的结果大家也清楚，英国脱欧，美国特朗普，法国现在在闹黄马甲抗议，然后中美之间出现贸易摩擦。在这种状况之下，在达沃斯论坛，中国有句话：春江水暖鸭先知。这是一个推动全球化论坛的地方，那我想来感受到这种全球化的逆流的压力就特别大。

　　第三个，我觉得跟中国有关，因为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后，每年全世界的经济增长，30%来自于中国，中国是2008年以后经济稳定和发展最重要的动力来源。中国在去年经济增长有点下行的压力。

　　这个下行是从2011年就开始了。2011年经济增长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下。然后，2016年的时候降到6.6，2017年6.8。今年，2018年上半年的时候还是维持的6.8的增长，但第三季度剩下6.6，第四季度剩下6.4。

　　那么在这种下行的压力之下，有些人就利用一些数据进行分析，认为中国的经济是不是掉到4以下了，或是更低了。在这种状况之下，我觉得大家就没信心。我们当然知道国家统计局已经公布了2018年的增长是6.6%，确实是是6.8%往下降。

　　我相信这6.6%，我个人还是接受的，因为你可以从其它指标来看，是相符合，造假不了的。

　　比如说，外贸增长，去年增长17%，电力还在增长，交通运输都还在增长，固然第四个季度下滑的压力比较大，但全年我想6.6%是真实的。可是，前面讲，大家对国际经济、对发达国家经济没信心。

　　如果中国这一辆经济增长的火车头也减速的话，那就更增加大家这种悲观的情绪，对中国来讲，我觉得今天下午听了王岐山副主席的演讲，前面讲的这些问题都存在，那对中国来讲最重要的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。做好了自己的事情，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要。

　　做好自己的事情也是对世界做了最大的贡献。在这种状况之下，做好自己的事情的话，就必须去了解为什么从2010年以后经济增长速度会下降，为什么今年下半年以后经济下滑的压力那么大。

　　学者有很多分析，有一派观点认为，是因为中国的体制的问题，比如国企的比重太高了，国企没有效率；一派观点认为，人口老龄化，人口开始达到顶点，现在开始往下走了。

　　这些问题都有，但我不认为这是2010年以后经济增长下滑的主要原因，因为那些都是老问题、长期的问题。人口老龄化也是一个慢变量的问题，它不可能在短期内有那么大的影响。

　　如果要讲的话，我认为，其实2018年以后中国经济增长的下滑当中有一个很主要的原因，就是我们主动地进行结构性改革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。

　　从2008年国际金融经济危机以后，每个国家都在讲结构性改革，但真正推行的人很少，中国讲结构性改革还真的做了。然后我们来看看结构性改革有什么内容。

　　第一个，去产能、去库存、去杠杆、降成本、补短板。但在过去这段时间里，做得比较多的其实是前面三项：去产能、去库存、去杠杆，而这些都是压缩性的，所以这些都把经济增长往下压的。而且不止这样，在这个过程当中，明明企业会感受到最大的压力。

　　因为比如说我们去产能那些部门，钢筋、水泥、平板玻璃，这是上游部门，去产能去了以后，一个好的结果就是说，产能减少了，供给量减少了，价格上升了，所以上游部门的盈利状况在2008年是增加的。

　　但是，它的结果就是让下游部门承受到更大的成本压力，然后，上游部门跟下游部门在所有制结果上有点不太一样。上游部门国有企业多，下游部门全部都是民营企业，所以民营企业要承担更大的成本压力。

　　另外，去杠杆。去杠杆的话，信贷资金减少，可贷资金减少了以后，民营企业本来就是比较小规模的，它在借贷处于不利的地位。

　　如果你要紧缩信贷，第一个感受到的是民营企业，再加上现在银行还是以盈利为主，在这种状况，下游的民营企业的经营成本提高了代表它获利空间小了，那么银行给它的贷款也就更少了。

　　在这种状况之下，去年就出现了很多人讨论是不是因为中国政府采取的国进民退政策，其实中国政府没有这个政策。

　　中国政府还是两个都很重要，但是你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结果导致的民营企业承受巨大的压力，而且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收缩性的。

　　在这一点，我们还必须佩服中国政府有这个勇气，但是，附带的效果就是经济增长放缓，而且民营企业承受巨大的压力。

　　政策总是要调整的。展望2019年、2020年，我觉得状况会有所改变，也就像王岐山副主席讲的，做好中国的事情，对中国来讲是重要的。做好中国的事情里面有一点，稳增长，稳就业，这是必要的。

　　那么在这种状况之下，我觉得供给侧结构性改革，它还会继续推行，但会有所调整，因为前面的“三去”，基本上取得阶段性成果的，那是巩固成果，不会继续加强。

　　然后，第四项降成本、第五项补短板，我觉得在2019年、2020年会在这上面下更大的力量。

　　降成本里面一般是政府的管理成本、税收成本，在这一点其实政府已经做了，给中小企业大幅度减税，一年的营业收入在300万以下的这些中小企业，它的所得税率降到了10%。

　　如果在100万以下的，它的所得税率已经降到5%。这是非常显著的降税，当然是有利于这些中小企业的发展。

　　再来的话，补短板，中国还是有很多短板可以补的。其实我们谈到一些产业是产能过剩的，但中国还可以产业升级，因为中国是中等收入国家，我们基础设施还可以继续完善，尤其城市里面基础设施还是不足。

　　我们环境绿色式发展也要投资。中国还在城镇化的过程，这一点是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跟发达国家的最大的不同的地方。

　　发达国家经济疲软的时候也应该多投资啊，但发达国家，它的产业已经在世界最前沿了，当它出现产能过剩的时候，很难找到好的投资机会，不像我们发展中国家，好的投资机会到处都是。

　　然后它环境是好的，它的基础设施应该都有了，无非就比较老旧。再来，它城镇化已经完成了。所以在这一点其实中国的回旋余地大。有回旋余地还必须有钱。中国相对来讲还是好的。另外财政赤字占GDP的比重我们还是属于全世界最低的国家之一。

　　其实把中央政府、地方政府、地方投资平台等等都包含在一起，也差不多就GDP的60%，而且中国跟其它国家的财政赤字有很大的不同。

　　其它国家财政赤字一般是用来支持消费的，中国的财政赤字一般是用来支持投资的，有净资产的，所以，如果净的财政赤字比前面讲的GDP 60%低多了。

　　在这一点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去年出了一个报告讲，过去，在讲政府的财政赤字的时候，只看它名义的负债，但它现在讲，要看净负债。如果政府的投资创造了资产，那资产应该把它抵扣掉。

　　所以我想中国可以用的财政政策还是很大，货币政策还有宽松的余地，这样，中国的民间储蓄也高。

　　所以在这种状况之下，我觉得在2019年的状况，稳增长、稳就业，这个目标完全可以利用我们的空间、我们的余地、我们可用的手段，来达到这个目标。

　　所以，我相信中国在2019年达到6.5左右的增长速度是完全有可能的。到底是高于还是低于6.5，要看国际，要看国内，但是，我相信不管国际形势怎么样，做好自己的工作，实现这样一个增长，而且是高质量的增长是完全有可能的。

　　而且，如果能维持这样一个增长目标，那么就像2008年以后一样，中国每年对全世界的增长的贡献应该还是可以达到30%，中国还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增长的来源。这是我对这段时间的一点感受，跟大家分享，谢谢。